1959年冬天,河南信阳的天空格外干冷。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“百年不遇”的大旱,土地开裂、河渠见底,本应是彻头彻尾的灾荒年。然而,在各种会议纪录、报纸标题和红色标语上,信阳却被塑造成“丰收的红旗地区”:亩产成千上万斤,“大跃进”“放卫星”的口号震天价响。
真实的饥荒和死亡,被一张张虚高的报表压进了阴影之中。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,时任信阳地委委员的李瑞英,以及她的丈夫、主管农业的信阳地委副书记张树藩,因为坚持说“实话”、坚持认为“1959年是灾荒年”,一步步被推上了批斗台。
一、从“卫星田”到灾荒年:被掩盖的真相
1950年代后期,“大跃进”运动在全国全面铺开,信阳也被卷入浮夸风的漩涡。为了“争红旗”“放卫星”,不少地方干部层层加码,出现了各种离奇的亩产数字:一千斤、三千斤、上万斤,甚至出现“万斤田”“丰产奇迹”。
1959年,信阳遭遇严重干旱,实际的粮食产量大幅减收。但在上报数据时,依旧必须是“比去年更高”“比兄弟地区更红”。在虚高的产量数字之下,国家按“报表丰收”征收公粮,公社再按“产量估算”统一收缴,结果就是:
- 农民的口粮被收走;
- 明年播种所需的种子粮被收走;
- 食堂短暂热闹一阵,随后迅速断粮。
饥荒很快席卷大部分农村。信阳地区所辖18个县中,有15个县陆续出现大量农民“非正常死亡”。许多人浮肿、乏力,倒在地头、路边、村口,再也爬不起来。
这并不是天灾单独造成的结果,而是在虚报产量、层层加码征粮、强行维持“政治喜报”的背景下,自然灾害演变为巨大人祸的典型样本。
二、“右倾”帽子:一对夫妇的命运转折
在“大跃进”最喧嚣的阶段,李瑞英奉命带队,前往被树为“红旗样板”的“万斤公社”“万斤大队”做经济调查。
她没有停留在听汇报、看展板,而是带人一块地一块地丈量、核算,算面积、算产量、算入库数量。调查结论却十分“扫兴”:
- 根本不存在什么“亩产上万斤”;
- 不少单位严重虚报,减产年硬说成大丰收;
- 实情是:粮食远远不够农民吃。
她据实写出调查报告,明确提出当地已经出现严重困难,要求地委下拨二十多万斤粮食,先解决群众吃饭问题。
然而,在当时的政治气氛中,“说真话”本身就是一种危险:
- 否定“大丰收”,就等于否定“大跃进”;
- 强调“灾荒”“缺粮”,就可能被扣上“右倾悲观”的帽子;
- 要求发粮救人,很容易被说成是“向国家伸手”“思想右倾”。
结果,李瑞英很快被打成“右倾分子”,被指责“否定大跃进”“反对三面红旗”“替农民叫屈”,随后是没完没了的批判会、斗争会。
她的丈夫张树藩,身为信阳地委副书记、专员,也因为坚持认为“1959年是灾荒年”、不愿在报告中过分夸大产量,而被视为“政治立场不坚定”,遭到停职检查与批斗。
从这一刻起,这对原本在体制内工作的夫妻,命运彻底转变。
三、“反瞒产私分”中的逆行者:七百多万斤救命粮
1959年冬,全国范围内开展“反瞒产私分”运动。运动的逻辑是:
“粮食是有的,只是被农民瞒产、私分、藏起来了,要组织干部下去‘挖出来’。”
张树藩被派往遂平县参加这场运动。按上级要求,他的任务是:领导工作组在农村“查出”被“私藏”的粮食。
然而,当他真正走进村庄,却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:
- 家家户户锅里都快揭不开粥;
- 很多人已经严重浮肿,走路都困难;
- 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饿死人的情况。
在这样的现实面前,他做出了一个几乎与整个运动方向相反的决定:
- 他没有“查”出任何一斤所谓“被瞒报的粮食”;
- 反而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,私自动用了国库存粮七百多万斤,分发给当地灾民,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。
事后,这七百多万斤粮食并没有被当作“救命功劳”,反而成了批判他的罪证之一:
- “擅自动用国家粮食”;
- “破坏反瞒产私分运动”;
- “包庇右倾、与群众同流合污”……
在一个政治运动凌驾一切的时代,“打开粮仓救人”被视为错误,而“守着粮仓看人饿死”却往往被包装成“立场坚定”“忠于路线”。这正是信阳大饥荒中最残酷、也最荒诞的一幕。
四、粮仓满满,饿殍遍地
后来多方调查与回忆材料显示,在1959年至1960年前后,信阳地区非正常死亡人数极为惊人:
- 有的县死亡人口占全县人口的两成左右;
- 有的公社、生产大队死亡比例高达一半以上;
- 个别村庄甚至出现“整村断户”的悲剧。
更令人心寒的是:
- 在许多人被饿死的时候,各级粮库并不是空的,而是“满仓满囤”;
- 许多农民倒在粮库附近,却始终吃不到仓门里的粮食,因为那是“国家粮”“动不得的政治任务”。
为了防止灾情“外泄”,当地还采取了严厉的封锁手段:
- 邮电部门被要求检查信阳寄出的信件;
- 凡是信中提到“缺粮”“饿死人”等内容的,一律扣留;
- 据说,仅被扣下的信件就有上万封。
大量真实的呼救,被拦截在邮局和机关大门之外,最后只剩下统计表格中的数字和越来越多的无名坟丘。
五、口述历史中的李瑞英:把看见的说出来
多年以后,张树藩已经离世,李瑞英在多次口述、访谈和纪录片中,一遍遍回忆那段岁月。
她回忆:
- 第一次在农村看到“人相食”的惨剧时,那种震惊、恐惧和难以形容的恶心;
- 冬天里,饿死人的尸体躺在村口、田埂,无人收殓,只能等到天气转暖,再集中拖到大坑里掩埋;
- 自己当年“只是把看到的情况如实写进报告”,却换来一顶“右倾分子”的帽子和没完没了的批斗会。
在她的叙述里,有一种撕裂感:
- 一边是报纸、文件中“连续大丰收”“粮食多得吃不完”的宣传;
- 另一边,是现实里吃树皮、草根、糠秕甚至“观音土”的农民,是那些饿得站不起来、走不了路、悄无声息倒下的身体。
口述历史之所以重要,就在于它让冰冷的数字重新长出脸和名字,让那些曾被淹没在沉默里的真实,重新浮出水面。
六、从个人命运,看结构性悲剧
如果只把信阳大饥荒当作“那个年代的一次极端错误”,可能仍然低估了它的警示意义。从李瑞英夫妇的遭遇,可以看到更深层的问题:
- 浮夸与造假被当成政治忠诚
在当时的环境里,虚报产量、夸大成绩,并不是谁个人的“贪功”,而是层层压力下的“集体表态”。敢于说“产量没那么高”“群众有困难”,反而成了“政治不积极”的表现。 - 层层加码的指标,把天灾推成人祸
中央有指标,省里加码,地区再加码,到了县、社、大队一级,变成无法完成的任务。为了完成任务,只能继续加大征收,直到把农民最后一点口粮和种子粮都收走。 - 言路被堵,正常反映成了“问题”
开大会批斗“报忧”的干部,检查、扣留“告状信”,把一切不合“形势一片大好”的声音,都视为“破坏”“唱反调”。在这种氛围下,灾情根本不可能顺畅地向上反映。 - 救人的人成为“罪人”
打开粮仓、动用国库粮救人的干部,被打成“右倾”“破坏运动”;
而那些死守仓库、对群众冷硬相向的人,却往往在组织上得到了“肯定与保护”。
正是这些结构性的制度问题,才让一场本该“严重减产”的灾年,演变为“饿殍遍野”的大灾难。
结语:记住名字,也记住沉默的代价
今天再回望1959—1960年的信阳,人们很难不被几个画面击中:
- 粮仓里一袋袋粮食堆得满满当当,仓门外却是倒在地上的饿死者;
- 批斗大会上一遍遍被喝斥的“右倾分子”,只是说了“今年是灾荒年”;
- 那上万封被扣留的信,写信的人也许已经永远等不到回音。
在这些画面里,李瑞英和张树藩的身影,显得格外清晰。他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“英雄”,也并非完美无缺;他们只是体制内的普通干部,却在关键时刻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,愿意为几句真话、几百万斤救命粮承担后果。
也正是因为他们晚年的坚持讲述,这段曾经被刻意压下去的历史,才有机会重新被看见、被讨论。
今天谈论信阳大饥荒,并不是为了猎奇过去的惨剧,而是为了提醒:
- 粮食从来不是理所当然的;
- 任何时代,人命都不应该被“指标”和“运动”轻易碾压;
- 尤其重要的是:说真话的权利,一旦被系统性压制,付出的往往是成千上万普通人的生命代价。
只要还有人愿意记住这些名字,愿意讲述那段历史,沉默就不会成为唯一的结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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